... 马腿石 一块来自远方的石头

沈熹微

静怡给我寄来几块石头,是她去海边捡了,并用毛笔描画后的作品;一同寄来的,还有一些被报纸层层包裹好、摇起来窸窸窣窣响的形状各异的海螺贝壳。

在物质极大丰富又极其便利的时代,从自然中得来的东西更是珍贵。因为是朋友走了远路躬身拾得,这样一份礼物仿佛带着那阳光那海风,令我爱不释手。将它们散落放在柜子台面,每天清晨去翻日历时都会把玩一下,有时闲来坐在窗前,便拿给油画固色的亮光油一遍遍刷它们。这个过程很舒服,就像一遍遍擦拭自己的心。

这年冬天到初夏,我过着异常压抑的日子。家中琐事烦扰,人际往来颇为闹心,每每傍晚来临,环顾偌大的光线黯淡的房间,有强烈似暮年已至的灰暗。因为健康状况糟糕,已经很久不能看书,每天歪在沙发上,倒是看了前所未有多的剧。电视剧诚然可以快速打发许多时间,可偶然抬头四顾,心里空空落落,深知屏幕上华丽的剧情是一层五彩斑斓的泡沫,没有什么货真价实的营养留下。

社交平台里每个人都忙于展示生活,唯有静怡一人最得我心,原因是她抒发的内容总关乎自然,关乎她工作周边的湖和山,树的形状和鸟鸣的婉转。有时去寺庙给师父们送些日用吃食,留宿在那间几乎独属于她一个人的厢房,她会在清晨和我分享庙里的钟声,也会在深夜里与我共享一朵缓慢盛开的洁白昙花。

我是近年才有这样的感受:越和自然接近,就越对生活起厌倦,常厌倦到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虽然大多世间之物,都是无所谓有情、无所谓无情的,对它们赋予情感的想象,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但我仍会在凝望一朵花、一块石时,数度感到眼泪上涌,不为什么,只为了它们这样静好、纯粹。

这些石头让我想起童年时,爱和小姨一起去长江边,捡拾那些被江水洗刷过的纹路各异的小石子。有一些石子对着阳光看起来是微微的半透明,就像传说中各种有神奇法力的宝石。那时,我们热衷的事情是将石子攒在喝空的饮料瓶子里,小朋友到家里玩时便可献宝。头顶着头,研究每颗石子的颜色和光泽。那时我有颗石子是全透明的,像一块小小的玉,碧绿温润,每次展出都紧张得要命,生怕谁顺手牵羊拿了去。

三毛在一则名叫《石头记》的随笔里,写她去海边捡石头画画的过程。她说她凝视石头,石头里的灵魂就向她喊话。过去不明白,觉得甚是矫情,现在发现,石头的确是有故事的。它的故事就是它的纹路,纹路会告诉你,它里面住着一个人,还是一幢悬崖上的小房子。

妈妈告诉我,我所视作珍宝的那颗绿石子,是碎玻璃掉到河里,经过长长久久泥沙与河水冲刷而成。我不愿意接受它平庸的真相,暗暗埋怨妈妈破坏了它的梦幻色彩。很多年后,待我长成了心事重重的大人,才知道,生活的本来面目就是这样琐碎平庸的。重要的是,在时光不息地打磨后,我们最终成了什么样的人。

越来越懂得,越来越敬畏,生命本身,还有生命之外蕴藏着灵魂的事物——那风那海那石头;也越来越喜欢和自然接近,喜欢寂静安详,喜欢与花对视、听鸟啼鸣。不知,对于尘世的喧嚣和平庸,这是妥协,还是抗拒?(豌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