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106 外公发明了什么

咪蒙

4岁时,我和幼儿园同学吵架,他说世上最伟大的发明家是爱迪生,我说是我外公。我威胁他再胡说我就去告老师,他依然坚持。

我所有的玩具都是外公做的。用核桃和木头雕刻的会啄米的小鸡,里面还暗藏机关,想去偷米,手指就会被夹到,教我要对动物讲礼貌;用算盘珠子和铁丝制成的木偶小人,可伸缩可扭曲,我给每个小人都取了名字……外公拿着工具敲敲打打的时候,我站在一旁观摩,一个个手工艺的奇迹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

外公还掌管着一台神圣的机器——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上世纪80年代初,在我们那个小城市,谁拥有电视机,谁就统治着街坊邻居每个夜晚的娱乐生活。我家10多平方米的房间里,挤满了20多个观众。

外公像一颗恒星,长期居于离电视开关最近的位置。大家沉醉于《霍元甲》《再向虎山行》《上海滩》等时髦港剧中,外公一脸自得。有时候电视机出问题,他淡定地拧拧这儿、拨拨那儿,电视机就乖乖地正常运行了。

有一天,我告诉外公,同学说世界上还有更大的电视,19英寸呢,屏幕上人的眼睛有鸡蛋那么大。

过了两天,外公把我叫过去,宣布了一个重要消息,明天我们也能看19英寸的电视了。

第二天,我从幼儿园放学回来,挨家挨户通知街坊邻居,我家也有大电视了!晚上7点,人都到齐了,电视机还是原来那台,我有点急了,催促外公把大电视搬出来。

五分钟后,在大家的集体凝视中,我家电视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的前面,放了个跟屏幕一样大的放大镜。这样,一开电视,图像就出现一定程度的扩散。从视觉效果上说,约等于19英寸。

当晚播的是《陈真》的最后一集,大家看得如痴如醉,除了屏幕边缘部分的图像有点儿变形,一切都很完美。

没过多久,来我家看电视的人越来越少了。一楼赵爷爷家买了一台大彩电,成为新的娱乐中心,每晚听到他家的笑闹声,我都心痒痒的。

外公问我,你也想看彩色电视?我拼命点头。

三天之后,我家电视机也迎来了彩色的时代。它的屏幕被蒙上一层彩色塑料纸,上中下分别是红黄蓝三色。那段时间,我心目中的港星,脸蛋永远是红的,上衣永远是黄的,下装永远是蓝的。

后来,我也看到了真正的彩电。外公常带我去市中心的录像厅,看香港武打片。作为手工达人,外公崇尚殴打中的手工感,认为只有用拳头打才是真正的功夫。

初中历史老师讲到三国时期,狂骂曹操大奸大恶。可我记得外公说过,曹操即使是坏,也坏得光明磊落。有一次我们在院子里纳凉,外公给我念曹操的诗,我一直记得那四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我想跟外公讨论这件事,却开不了口——他进了医院,肺气肿晚期。

两天之后,中午放学回家,外公静静地躺在院子里。生和死,就这样统一在了一起。他穿着平常最喜欢的中山装,神色平静。我摸摸他的额头,还有温度。我在他的衣兜里翻找,看有没有给我写点什么话。

什么都没有。

如今他去世多年了,留给我的后遗症,却一直存在。喜欢吃包子猛灌辣椒油。喜欢质疑标准答案。喜欢看徒手打斗的戏码。他发明了很多玩具,发明了放大电视的方法,也发明了部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