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微

沉默是颗定时炸弹

搬了新家以后，家里的火药味越来越重了，一家子期盼的美好未来没有实现，半年时间不到，不仅关系没有任何改善，反倒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新家比原先的屋子要整整大上一倍，按道理应该是更幸福了吧，谁知到头来，别说幸福，好好过日子都难。

父亲眉头紧皱着坐在沙发上，程琳进屋时叫了一声“爸”，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母亲赶紧迎上做出噤声的动作，将她拽进厨房。

“找机会和乔然说下，你爸回来的时候招呼还是要打的，叫声爸也少不了他一块肉。”母亲嘟囔着嘴说，“乔然今天进屋就跟你爸瞧了个对眼，哑巴一样，想想都气人。”

乔然就是这一切矛盾的源头，结婚前就有不少人提醒说太过沉闷的人对婚姻来说是颗定时炸弹，虽然平时没事，但爆发威力绝对不容小觑。结婚以后果然矛盾不少，每次他心情不好，必然会一言不发神情难看，一家人都得看着他的脸色行事。之前程琳选择冷处理，因为不管说多少次乔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这次她要好好地跟他摊牌。

晚饭烧好以后，母亲在客厅里吆喝了一声，吃饭，明显是在叫乔然，卧室内却没有一点动静。程琳黑着脸进卧室，不悦地说：“回家爸也不会叫一声吗，现在吃饭了也躲着藏着。像什么样子，赶快出去客厅吃饭！”

乔然活像尊风化的石像，他说，我不饿，你们先吃。

程琳从他手里夺过遥控器，冷冷地说，这顿饭不管你想不想吃，都给我坐到桌子上去！乔然犹疑了一会儿，拍拍屁股起身，到了餐桌上也只吃离自己最近的空心菜，其他菜一概不夹。饭桌上，程琳说什么都没人答话，乔然吃完就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回了卧室，程琳的心顿时凉透了。

程琳仔细想了想最近这阵子有没有哪个环节上出了岔子，惹得乔然不高兴，思来想去好像的确有那么一件事。前几天表妹来家里，一群人围坐着聊天，用的是方言，把乔然一个人晾在边上。而且等客人走了以后，父亲一直念叨着表妹夫生意做得有多好，对表妹有多好，还说乔然差远了。

乔然会生气是必然的，因为回到老家之前乔然的薪酬并不低，但为了她才辞职回到三线城市找工作，人生地不熟的，难免有落差，被岳父一比较，他心里更是过不去了。但这种事也不值得赌那么久的气吧？不发脾气，不说话，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说不定心里早就翻滚成了沸汤。

他的心里有疙瘩

程琳是独生女，父母宠得紧，所以当年将外地男友乔然领回家的时候，父母热情相迎，掏心窝与其交流。反倒是乔然，只有刚开始表现得比较好，后来都一个人坐在一边玩手机，当时父母见状有私底下劝她说再观望观望，是她自己坚持要嫁。

乔然因为是外地女婿，母亲为了能好好沟通，特地矫正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父亲也努力适应乔然的饮食习惯，大家都为了家庭的和谐不断努力，只有乔然，一直没变化。

原先的屋子比较小，考虑到如果生孩子空间可能不够，商量着买个新房，父母拿出了大部分积蓄支持，他们并不要求房产署名，但是要求日后一起住。

当时乔然没反对，可没想到真正住到新房里以后，他处处表现出排斥。

乔然曾说过，以前在老家，兄弟姐妹总共七人，都挤在一间屋子里睡，根本没有任何私密空间，他不喜欢私密空间过度被人侵占。难道是这个原因？后来证明不是，他心里还有更大的心结。

程琳和乔然的冷战维持了很久，除了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以外，两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有句名言不是说“沉默是金”？都是胡说八道，沉默哪里是金了，因为乔然的沉默，差点把家都毁了，问题到底出在哪呢？

还未等到程琳找到解决办法，矛盾又升级了。父母决意要搬出新房子住回原来的地方，原先住新房时把所有可用的电器和日常用品都搬了过来，现在回去只有空空四壁，程琳自然舍不得。父母开始收拾那天，她很认真地问乔然：“难道让你开口说句话很难吗？只要说一句，爸妈你们住着，就可以了。”

“我說了就会留下来吗？他们对我的成见不是早就形成了？”这次乔然没有沉默，一句话戳得程琳懵了。成见，什么成见？程琳追问着，乔然却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电视。

夹缝中求生存

父母搬回老屋子并不容易，总不能家徒四壁地住着，程琳在房贷之余凑了点儿钱将电冰箱和空调等给装上，其余东西只能等经济宽裕些再说。她一方面放不下父母，一方面又不舍得自己的婚姻，夹缝中求生存真的很难。

最终她找到了个折中的办法，下班后的时间全部待在父母身边，九点后再回家睡觉。如此相处下来，竟也平安过渡了一个月，程琳有一点想不明白，父母不在的时候，乔然对她的态度很好，而只要父母一在，他沉默的一面马上显露出来。

程琳怀孕之后，夹缝生存的处境显得甚为明显。要是被父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还如此穿梭在公司、老家、新家当中，心疼不必说了。但是不这么折腾，她不善厨艺，乔然又忙，在家吃得肯定不好。

唯一的办法是让父母回新家住，但之前矛盾闹得这么大，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周末，程琳原打算将房子整理一番再去父母家，可整理到一半，肚子痛得难受，她害怕得赶紧给乔然打电话。乔然刚好在郊区送货，但是一听到程琳肚子难受，与同事商量后赶紧回家送程琳去了医院。当他知道程琳怀孕了，欣喜地握住妻子的手：“幸亏没出什么大事，怀孕这么久都不告诉我，要是出大事了怎么办？”

程琳其实很欣慰乔然对自己的好，如果他也能好好对待父母，那就更好了。她思考了会儿说：“要是告诉你我有孩子，你还会让我天天去爸妈那儿吗？”

乔然怔了一会儿，问道：“好像没告诉爸妈，手机呢？赶紧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他们催咱们要孩子都整整催了一年了。”

父母接到电话也迅速赶到医院，一家子都沉浸在喜悦当中，唯有程琳还藏着心思，这种和谐的气氛肯定维持不久。程琳怀孕后，虽然还在父母那儿吃晚饭，不同的是，每天乔然都会准时来接她回家，会上楼与父母打声招呼。

乔然逐渐的变化都看在程琳眼里，之前的担心也稍有宽慰。

沉默的你，用爱温暖

后来父母为了不让程琳来回折腾，经常到新家给她煮饭烧菜，逢上乔然回家，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围着一张桌子吃饭。

一天，母亲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筷，原本坐着看书的乔然一个身子蹿了出来说，妈，碗放着我洗吧。听到这个妈字，母亲惊诧地看着他，乔然已经多久都没有叫这声妈了，乍听还有点不适应。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最终乔然站在了水池边。

七点钟左右，父母起身打算回老房子，依旧在收拾厨房的乔然大声叫：“琳子，让爸妈住家里吧，别来回折腾了，房间我也仔细收拾过了。”

程琳在父母和乔然之间来回瞧了又瞧，最终定格在穿鞋子的父亲身上：“爸，住下吧，我明天早上很想吃你煮的皮蛋瘦肉粥，别走啦！”带着点儿央求的意味。

毕竟这么长时间没有住一起，父母两人对望了一眼，先是母亲软下性子来，说了句好，拉着父亲坐回沙发看电视。

那天，程琳心情愉悦，困意来得早了些，换了衣服准备睡觉，却看见乔然端着个盆子到跟前，将她的脚放进漂浮着药物的水里，“这是我特地去老中医那儿求医问药得来的，听说对改善睡眠特别好，孕妇也能用。”

乔然的变化让程琳有些措手不及，她疑惑地问：“你最近性子变得挺快的，当初我怎么劝，你都憋着嘴不说话，现在对爸妈倒是上了心。”

“谁让我也要做爸爸了，也许只有升级做爸爸之后才知道自己以前的行为有多幼稚。”乔然有些自嘲地回应。

“幼稚？”

“以前，总觉得你父母看不起我，毕竟你是独生女，他们什么都宠着你，我做任何事都感觉达不到他们的标准。有时候跟你妈聊天，她会说你嫁个本地女婿多好，也会说我赚的钱不够养活你。诸如此类，我听了不舒服，而且当时买房子我出的钱也不多，心里总有疙瘩。但是现在想想，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是为你好，自己做爸爸了才想通这些道理。再说，他们对你好，就是对咱俩好，是我自己气量小，爱赌气。”

程琳没想到喬然会叽里咕噜讲这么一堆，在她眼里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会在婚姻生活里被父母无意间说的话而刺痛，甚至产生自卑。而他又都憋在心里，时间久了，心结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然而，她自己从一开始就埋怨乔然不体谅父母，却从未替乔然想过，他内心深埋的自卑。他用沉默来将那些自卑都掩藏起来。作为妻子，她有义务去解开这个症结，但却迟迟没发现，她也需要承担一部分责任。

“对不起，还有，谢谢。”程琳弯下身子，抱住蹲着替她洗脚的乔然，很久很久。

其实很多问题刚开始时只要注意些就能避免，但所站的立场不同就很容易忽略，只要多花点儿心思沟通，就不会有那么多插曲。人啊，就是爱折腾。

“以后别把事情都憋在心里了好吗？”程琳温柔地问。

“我的心思都等着你来挖掘啊！”乔然大声笑着，大手摩挲着程琳的额头，“傻老婆。”

程琳开心地笑了，这一刻，她从未如此幸福过。

责编/樊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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