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愿你凌厉如初品味

苏尘惜

【壹】

邻居来报信说婆婆出事之后，我忐忑地奔向小区广场，心里没底。我不知道婆婆到底又整出什么幺蛾子。自从半年前公公去世，她的情绪就跟四月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时不时地整出一些事情让人措手不及。老公沈安平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只有我和婆婆相依相伴，虽说我理解老人家失去伴侣的痛楚，可是她再这么折腾下去，我都快要神经衰弱了。

到了小区广场，看见婆婆站在那儿，低着头，任由另一个大妈指着脑袋骂，却一句也不还嘴。这样的婆婆让我很陌生，想想我刚嫁给沈安平的时候，婆婆那彪悍样儿看着就像是能把人生吞了似的，可眼前这个，哪还有半点儿彪悍凌厉的模样，活生生一个受气包。我冲过去把婆婆护在身后，试图跟对方商量：“发生什么事好好说话啊，别这么盛气凌人的。”

那个大妈见婆婆来了帮手，嚣张的气焰才弱了一些，从她的描述中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原来婆婆近些日子总是跟大妈的丈夫走得有些近，电话和短信也有点多，大妈怀疑丈夫有了外遇，并锁定了婆婆，于是就有了眼前的一幕。

“熙儿，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婆婆拽了拽我的袖口，意图澄清。可是那大妈一听婆婆的解释，马上又来了气焰，开始骂婆婆不守妇道，丈夫刚去世没多久就出来找男人，那些言辞不堪入耳，我实在听不下去，反驳了一句：“先别冤枉人，回去问问你老公先。”

在旁人异样的目光中，我们离开了广场，婆婆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我知道她现在心里肯定很难受，可我居然不懂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相对。那天晚上，在客厅里的婆婆忽然问我：“妈是不是让你丢人了？”她神色黯然，状态极差。我赶紧摇了摇头，劝她别多想。

婆婆看着我，欲言又止，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但可能还无法完全对我敞开心怀，闷闷不乐地躲进了卧室。

我给沈安平打去电话，和他说了发生的事情，让他跟他妈好好聊聊。那天他们通电话的时候，我听见婆婆一直在屋里隐忍地哭，我从门缝看进去，她哽咽到连话都讲不出。

在公公去世之前，婆婆那脾性，周围方圆几里的邻居都知晓她的暴脾气，一言不合就跟人吵架，从不服输，更不会轻易掉眼泪。可是这半年以来，她时不时就躲起来哭，跟儿子安平通电话的时候也哭。也许正是因为失去了公公的宠爱与纵容，那个彪悍凌厉的婆婆，现在脆弱得犹如玻璃樽。

【贰】

沈安平告诉我，婆婆是因为想念公公，所以跟公公生前的一些同僚走得近了一些，聊的无非是关于公公的琐碎小事，完全无关乎男女之事，却被人误解。我跟沈安平商量，是不是婆婆太寂寞了，要不给她安排找个伴儿？也许接触到新的人，婆婆才能从悲伤的沼泽里走出来？

沈安平也觉得有道理，找个伴儿这个方法可行，我们便四处张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单身男性可以介绍的。

后来有朋友介绍了一个退休的工程师，也是丧偶，外貌气质条件都比公公稍好，婆婆应该能看得上。

然而没想到我们的举动非但没有缓解婆婆对公公的思念，甚至让情况变得更加严重。

那天我刚跟婆婆说了这事，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熙儿，妈对你不错吧？你不用这么着急把我赶走吧？安平不在你也不能这么欺负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怕您一个人孤单。”

可不管我怎么解释，婆婆还是非常生气，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了一顿，我才知晓她根本就没有找伴侣的意愿。

那天，婆婆黑着脸出门，迟迟未归。我发动身边所有的亲朋好友出去找她，也惊动了远在南京的安平，他当即买了车票赶回来。后来大概晚上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在一处鱼塘边找到婆婆。

那处鱼塘是公公生前经常去的，只要跟婆婆拌嘴赌气，他就会一个人到那鱼塘坐着钓鱼，等钓完一桶鱼回来就煮一锅香喷喷的鱼汤哄婆婆开心。我们在那儿找到她的时候，她拿着鱼竿一边念叨一边哭：“老沈啊，我一条鱼都钓不到，你为什么每次都能钓到那么多鱼呢？儿媳说要给我介绍老伴儿，她是不是嫌我在这个家碍事啊？”

婆婆伤心的样子让我很后悔自己没有深思熟虑就擅自主张，和安平接她回家的路上，我赶紧跟婆婆郑重道了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擅自为她安排相亲见面，也跟她澄清我没有半点赶走她的意思。

“妈知道你们的心思，可妈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婆婆说，她不是没有想过找新的伴侣，可是无论是谁，都比不上公公对她的好，可以忍受她的脾气、她的蛮横，所以她一直走不出那道阴影。

“没事儿，慢慢来，不急。”我将婆婆揽在胸前，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即使我和婆婆关系不错，但这的的确确是我第一次拥抱她，第一次感受到她微微发颤的肩膀。

【叁】

婆婆从一个彪悍凌厉的妇女变成脆弱敏感的“林妹妹”，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之前公公是她稳固的靠山，她有安全感，不害怕任何人。我很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成为她的靠山，让她重新变回那个彪悍凌厉的老太太。

后来，她果然重新变回去了，但不是因为我们给予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却是因为保护我。

那时我刚怀孕，一直期待的宝宝终于要降临到我们身边，怀着期待和兴奋的心情等着宝宝的到来。可是那阵子公司的工作特别繁重，我一边为工作奔波一边试图保胎，却最终还是被繁忙的工作压垮了，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医生说因为过度劳累，差点流产，必须安心静养三个月。

就在这个时候，公司找了其他借口想要辞退我，甚至要将我一部分的业绩提成和奖金都扣留下来，这对我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因为需要静养，我没有去找公司理论，在家里忍不住委屈地对婆婆吐槽。让我没想到的是，婆婆竟然直接冲进了领导办公室大吵大闹，还说要请媒体和律师来为我打官司，最终我不但获得了应得的收入，还得到了公司额外的补偿。

脆弱爱哭的婆婆竟然重新恢复了彪悍的脾气，我简直被惊得目瞪口呆。“安平不在你身边，我这个做妈的总应该保护你啊。”婆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只要不嫌弃妈去你公司丢人就行。”

在我整个怀孕期间，婆婆忙前忙后地张罗着，就连安平都在电话里唠叨说最近都接不到她的电话，已然把他这个儿子抛在脑后了。

“我这么辛苦为谁噢？还不是替你照顾媳妇儿？”在电话里，婆婆对沈安平一顿教训。

看着渐渐变回彪悍的她，我悬着的心也总算慢慢放下来了，她应该是从公公离世的阴影里渐渐走了出来。

【肆】

宝宝出生后，婆婆喜欢得不得了，一心扑在宝宝身上，让我放心去找工作，把宝宝交给她就行。她还特别申明，不许再给她找老伴，她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带宝宝，其他一切事情都免谈。看来婆婆还是对我私底下给她找老伴的事心生不满，以至于过去那么久了还耿耿于怀。

如今，婆婆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倒不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为爱护宝宝，只要涉及宝宝的事情，她都特别彪悍。有一次，有个邻居无意中说了一句宝宝长得不好看，她竟然跟人家急，一定要对方承认宝宝好看才行；平时就算是我对宝宝发脾气，她也会跟我急。

婆婆几乎把所有的关爱和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宝宝身上，宝宝的出现一点点散去了公公离世而给她留下的阴影，那个彪悍坏脾气的她又重新回来了。

有人问我，这么执拗难相处的婆婆，你是怎么适应过来的？

其实，他们只看到婆婆彪悍的一面，却不曾看到她背后的脆弱，也不曾试图理解婆婆之所以彪悍的原因。正是因为爱，她才会身披铠甲在尘世穿梭，保护所爱之人周全，婆婆正是身披铠甲的勇士，我愿她永远都凌厉如初。

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婆婆的彪悍凌厉居然得到了小区里一位大爷的欣赏。因为婆婆性子耿直心地善良，经常会路见不平一声吼。大爷每次都被她的唇枪舌剑震惊到，有一天，竟然向她表达了倾慕之情。

有一天，我偶然说起这位大爷，婆婆一脸的“嫌弃”：“这人真奇怪，骂也骂不跑的。”虽然是嫌弃的口气，嘴角却有些许微笑，大抵只是嘴上说说，心里并不讨厌。我在一旁帮腔：“人家欣赏你还不好？”婆婆嘻嘻笑着，并没有恼，转而逗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