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民

作者:导语:胡姬酒肆是唐代风情的代表,却忘了碧眼高鼻的胡姬早就在中国大城市中当垆卖酒,阅尽人间辛酸。

历史学家有唐型文化的说法,指出大唐盛世时期,许多异族在中国安居乐业,共享和平。还有人引李白的《少年行》诗: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想象唐代长安城中,酒肆林立,碧眼高鼻的胡姬,穿梭顾客之间,促销各种美酒,就跟今天北京三里屯,上海新天地的风情一样。这些诗句让人误以为胡姬酒肆是唐代风情的代表,却忘了碧眼高鼻的胡姬早就在中国大城市中当垆卖酒,阅尽人间辛酸。

从商代开始,北方游牧部落便开始接触定居的农业民族,不断战争之外,文化上也相濡以沫,互相影响。汉书纪载:周幽王时,“申侯与畎戎共攻,杀幽王于丽山之下,畎戎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到秦穆公时,西戎八国臣服于秦,渐渐迁徙到山西、陕西、河北一带,从此,血统与文化不断融合。汉初,中国与匈奴的冲突转为激烈,征战不已,各有胜负。战败者不是被杀,便成俘虏。除了打仗之外,匈奴如果发生动乱,有人自愿进入汉朝地界,称为“内附”。

从汉书纪载来看,汉代进入中国的匈奴人数不少。他们不以农业为生,大多数人愿意居于城市,当时工业并不发达,服务业也有限,只能开个小店,卖卖吃食营生,所幸大城中一直都需要餐饮,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就曾经在四川开馆子,当垆卖酒,而长安城中,用胡姬美女作为号召的酒馆,更不在少数。

公元前200左右,诗人辛延年写过一首《羽林郎》,专讲胡姬的故事,流传甚广。“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因为貌美,引起不良少年的注意,“就我求珍肴,金盘脍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过这位胡姬已经结亲,表明“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旧,贵贱不相逾。”

汉代的胡姬并非特例,只是一般人讨论的少。到了唐代,大批西域商人到中国,经商定居,许多城市还出现“蕃坊”。这些蕃坊中,少不了要有人经营餐饮业,解决胡商或当地居民的饮食问题,酒店中除了供应酒水,还有许多“胡食”,例如胡饼、胡盘肉食。店家为了招徕,颇有聘用胡姬卖酒者。

胡饼是以烧烤而成,与今日新疆、中亚乃至印度的馕类似,大家都明白。至于胡盘肉食,也以烧烤而成,特点是使用中亚传入的香料调味。当时西域传来的香料种类甚多,又以胡椒、莳萝子与蔗糖最为重要。莳萝子就是茴香,原产于地中海沿岸,细针状的叶子有清香味,西方人拿来调味鱼料理,也拌入生菜中;进入中国,华北各地喜欢包茴香饺子,味道特殊。莳萝种子味道辛辣,晒干后也是重要香料,炖煮牛、羊肉,唐代的胡盘肉食,就是用小茴香子调味烧烤而成。另有一种小茴香,也称孜然,大约也在这时进入中国,新疆烧烤,小茴香是重要的调味料。贺朝生于八世纪,大约与李白同时,他的《赠酒店胡姬》诗提到:“玉盘初脍鲤,金鼎正烹羊”,点出酒家的特色菜。

除了胡食之外,当然也要有水果酿造的“胡酒”,例如“三勒浆”便是用三种不同的水果酿制而成。李肇生于公元九世纪,著有《唐国史补》,书中纪载“三勒浆,类酒,法出波斯。”中国酿酒多以谷物为之,初次接触西方的水果酒,味道甜美,不免好奇。

胡姬酒家有美酒,有胡食,还有胡姬,自然吸引。李白具有中亚血统,特好此道,留下许多歌咏胡姬的诗。例如《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诗说:“何处可为别,长安青绮门。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

李白诗名满天下,后人多半效法,于是大家都胡姬酒肆,不论真假。宋代陆游《梦行益昌道中有赋》说“酒舍胡姬歌折柳”。益昌在今天的四川广元,未必有胡姬,可是一旦有了酒店,要是不写胡姬,恐怕说服不了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