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满天
记得初到江南,烟波画船,最让我神往的是细雨霏霏下的灰瓦白墙。旅店天井中的两株瘦竹亦让人心生爱恋。那荡桨的船夫,采莲的渔女,银白的鱼儿在阳光下跳跃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弧线。
江南,有吴王钩、越王剑,有青梅青了又黄、黄梅黄了又青,有古汉语诗词里青青竹枝作的词,有大柳树下醉倒的吟诗作赋的才子,有在溪边井畔一边淘洗着轻纱和蓝布做的衣衫,一边唱着词的西施。
江南,没有驼铃,没有黄沙,没有长虹碧血的剑,却有看琼花的龙舟,有“人比黄花瘦”的李易安。
江南的柳絮无时无刻不在发芽;江南盛不下岳武穆和辛稼轩的金戈铁马,却有歌女声声唱着后庭花;江南有红巾翠袖,茅檐低小,虽然少了气吞万里如虎,却多了白发翁与媪。
江南的祝英台化作了蝴蝶,江南的雷峰塔终于倒下,江南有李香君,江南有鉴湖女侠。江南是一条巨龙蜿蜒睡卧的那一团温软的白云,江南是仕女团扇掩映下的红唇未及吐露的柔情万种,江南是士子青袍白衫吟哦的一见钟情。
江南有开到冬至仍不败的芦花,有雪白的桕子着枝的乌桕树;江南的青天碧落下,没有花凋叶落后枝枝疏离的肃杀的铁钩银画,微雨寒村,淋漓冬霖,戴笠披蓑,野草闲花,也趁闲情。白雨微细如粉,远处乡村淡不成墨,门前一只小小的乌篷。好似江南是一坛十八年的女儿红,饮了它,酡了红颜,梦里有香花、有蝶舞,不肯清冷。
轻烟淡水的江南,草长莺飞的江南,石拱桥斜搭在鸡蛋清一样滑软的水面上,宅屋临水而建,采莲的荷女着上青红的衫,撑一竿长篙,入层层叠叠的密莲中不见。丝雨梧桐的江南,雁飞清秋的江南,桃红染透了江南的半壁春天。
江南有杏花雨、梨花雨,一泓碧水粼粼起,绿柳拂堤,碧草如青丝。连江南的灶台,都是那样的精致、婉约。
丝瓜炒毛豆、清炒茭白、素烧小青菜、香芹炒豆干、红烧鳗鱼,还有一碗煮得通红的虾。别致的灶台,别致的饭菜,这些细致清雅的菜饭花叶融在一起,让人看见田坂豆麦、垂拱廊桥掩映的柔美风情,好比《长生殿》里一场随兴小宴:只几味脆生生的蔬和果,清肴馔,雅称你仙肌玉骨美人餐,成全你小饮对眉山……
这,就是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