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那些害怕婚礼甚至厌烦那一切婚礼习俗的人，无法接受如玩具木偶一般被摆弄，无法接受两个人的感情非要和不相干的那些人纠缠在一起。而我，曾经也以为，我不需要一场婚礼，并无法理解为什么要投入那么多精力去折腾一场给别人看的宴席。

可是，现在我却坚定地认为，在走入婚姻之前，我们一定需要一场婚礼。

几年前，参加闺密的婚礼，我们一起住在酒店。第一天清早，她穿了西式白纱裙。她跟我说：我们土家族嫁女儿，是伤心的事，所以不能大张旗鼓，所以我穿白婚纱，白色是为自己而穿。当夜，按照土家族的规矩，所有娘家女眷围坐在一起唱歌。她坐在正中央。

唱了哪些歌，我都忘记了。只记得有一首歌，唱到一半，她就哭了起来。很多人的眼泪也跟着涌出来。古时出嫁从夫，再难还回，今时今日，娘家婆家不再隔着山水迢迢，可是，还是挡不住那样的氛围。没有那一刻，不知道什么叫出嫁。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闺密红裙上身，金钗插满头，化好妆，一屋子的娘家亲眷，和爸爸妈妈合照，和外婆合照，和舅舅舅妈合照，和那些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人合照。然后，她又换上白婚纱。

临近中午，听到楼下鞭炮齐鸣，听到乐器混杂在一起的热闹声响，当一行男眷拥上来，屋子里瞬间拥挤起来。各种喧闹中，她和妈妈相拥而泣。后来，新娘子在簇拥下，走下楼梯，上了婚车。鞭炮再次齐鸣，人群浩浩荡荡地离去，奔赴一场真正的喧闹。

婚礼，就是这样一个很奇妙的场景。我们都以为我们会那样厌烦这种世俗的喧闹，其实，在自己的婚礼中，你根本望不见那些喧闹。

我记得闺密的父亲在台上是如何义正言辞地念完那张讲稿，每一字每一句里面都是两个字：托付。一字一句写下，再一字一句念出来，这个交织着托付的过程，对他来说最重要。她说，活到现在，第一次听到她内敛的父亲，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高调地赞扬自己的女儿。

我结婚的时候，我妈没有哭，她大概忙碌得没有时间哭。我只记得那天中午的鹅毛大雪；记得一张张闪过的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记得婚礼上他说：婚姻是人生的一个新的开始；记得楼下推杯换盏时，我们在上面对唱：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只有经过这么一场喧闹，才能照见彼此心中的郑重。不管外面如何喧哗，在那一刻，在夹杂着复杂、浮夸、陌生、悲伤的热闹里面，你反而最沉静，前所未有的清晰，你就这样托付给了谁，谁又从此真的在众人的见证下与你的生命真正重叠了。所以，我相信，那些逃跑新娘和逃跑新郎，经此一役后，反而更容易找到幸福，因为没有任何时候比婚礼让你更能看清自己。

我是从我的婚礼的那一刻起，意识到仪式感对于人生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们需要盛大的欢聚、盛大的离别、盛大的狂欢、盛大的合唱、盛大的礼物，才足以成就人生的丰富。

因为内心终究是需要戏剧感才能完整的。不管幸福还是悲伤，再普通的日子，你也是你的女主角，需要在某些时候，金钗当头，号啕大哭。

你穿红裙，你着盛装，你们交换戒指，你们举杯喝尽杯中酒，在那场盛大之后，以后幸福或是不幸福，都要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你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地跟过去的自己告别，好好地听到父母说出的托付，好好地感受到众人的见证。你知道，此后的人生，确实已与过往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