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可依

十一长假过后第一天，刚准备牵着女儿的手出门，忽然间灵光一闪，我对着女儿道：“宝贝儿，站好，让妈妈拍张照片。”女儿心有灵犀地点点头，扭腰、撅臀，嘟嘴，两根手指还比划出一个表示胜利的“V”字。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老道，一气呵成。我满意地点头：“宝贝儿真棒。”一边按下了手机。

“妈妈你又要发朋友圈吗？”女儿问。“是啊，宝贝儿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当然得发张照片在朋友圈炫一炫了。”一边的老公催促我：“快走吧，刚才还说上班来不及了，这会儿又不怕迟到了。”我不搭老公的腔，用编辑功能把图片修饰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发到了朋友圈。

拥挤的地铁上，我不时拿出手机看一下，等着朋友圈的回复。半个小时后，我期待的回复陆陆续续来了：闺蜜点了一个赞，同事小李评论了一句：“宝贝儿真漂亮。”女儿同学的妈妈在“玫瑰”、“爱心”的表情后紧接了一句：“这条公主裙哪里买的？我也想给女儿买一条呢。”

我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大家都挺认真地看过了。就是闺蜜的态度还不够诚恳，有点儿敷衍。

走进办公室，王姐迎面走来：“小章，长假带着女儿去度假村了？”我点点头：“你是看到我的朋友圈了吧？”“可不，我天天看到你家小美女的照片呢。”王姐含笑说道。一会儿，宋科长、老陈、莉莉、小李都来了，看到我，几乎异口同声地都是一句话：“长假都陪着宝贝儿玩了吧？宝贝儿越长越漂亮了。”我的心里立刻甜滋滋的。很快到了下午茶时间，大家呆在茶水间里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天，话题自然离不开刚过去的长假。

聊着聊着，我又忍不住把话题扯到了女儿身上。“我女儿可有意思了，节日里在动物园看孔雀，怎么都不肯开屏。一群孩子上去逗，也没用。结果她上去拿着自己的花外套比划了几下，孔雀居然就开屏了。”大家相视一笑：“宝贝儿挺聪明的。”“可不是嘛。”被大家一表扬，我越发得意了。“上个月她刚刚通过了书法六级的考试，现在写的字儿比我都漂亮呢。”“对了，你们要不要看看她的作品？”我边说边等大家的反应，本以为都会欢呼雀跃地要求一睹女儿的“真迹”，没想到谁都没吭声。最后还是莉莉说了一句：“算了吧，章姐。你已经在朋友圈晒过好几回了，你家宝贝儿的书法功力我们都知道，都知道……”

“这……”我还想说几句，却发现大家一个个都悄然走开了。我无奈地摇摇头：走什么走呀，我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谈女儿的手工作品呢。

晚饭桌上，我和老公谈论着长假后第一天上班的感受。突然间，老公冒出了一句：“都怪你，自己老在朋友圈晒女儿也就算了，还非让我也晒，这下可好，同事们都在笑话我是超级奶爸。”“笑什么笑，”我振振有词地回答：“不就是晒两张图嘛，朋友圈不就是这功能吗？”“可你也得有个度吧，天天把女儿的事往上搬，一举一动都要拍个照，简直快赶上24小时全程直播了。换了是你，天天看别人这么晒，不觉得烦啊？”

“我不烦。”我依然嘴硬着不肯承认，却不禁回想起白天在茶水室大家的反应，难道我晒女儿的行为真的让大家这么反感吗？

周末，闺蜜约我见面吃饭。两个人平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好久没见，见了面自然是说不完的话。从各自家庭的生活琐事，一直聊到单位、社会的种种趣事。

“对了，最近我们高中同学搞了次聚会。你看时间过得多快啊，我们高中毕业都10多年了。”闺蜜感慨地说。“是啊，所以我们都老了呗。”我连连附和着。“现在想想真怀念上学那会儿，那些逝去的青春啊。”闺蜜故作哀伤的“文艺腔”让我忍不住笑了。“是啊，转眼咱们都有孩子了，青春真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说到这儿，闺蜜忽然皱起了眉头：“说起孩子，我们有几个同学真的挺烦人的。整天在群里晒孩子，孩子自己吃个饭要晒，孩子被老师表扬了两句要晒，孩子去游泳训练要晒，就连孩子哭个鼻子都要晒……”闺蜜边说边连连摇头：“本来大家加群是为了重续友谊，方便彼此的联系，这下倒好，群成了一群晒娃狂魔的天下。每天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真是让人不胜其烦。有好几个同学已经退群了，估计是受不了他们每天的狂轰乱炸了。”

闺蜜心直口快，却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晒娃狂魔，这不跟老公贴我身上的标签一样吗？

“芊芊，每天晒娃真让人那么讨厌吗？”我犹豫地问。“当然了。”闺蜜毫不迟疑地点头：“索尔仁尼琴说过：除了知情权以外，人也应该拥有不知情权。后者的价值要大得多，它意味着我们高尚的灵魂不必被那些废话和空话充斥。过度的信息对于一个过着充实生活的人来说，是一种不必要的负担。我们虽然没那么高雅，可是也不愿意自己的生活老是被一些无聊的信息打扰啊。”

我讪笑着点点头，哎，本来我还想问问她看了我女儿的那些照片有何感想呢，这一刻，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原来那些我感觉良好的“晒娃照”其实对别人来说是一种垃圾信息，也是一种负担。难怪同事们见我夸起宝贝女儿来都躲得远远的呢。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女儿已经在自己的小床上边看故事书边准备睡觉了。

“妈妈，我今天临睡前是自己洗的脚。”一看到我，女儿就自豪地宣布。“嗯，宝贝儿乖。”我随口表扬了一句。女儿却嘟起了小嘴：“可是爸爸不乖。我让他拍张我洗脚的照片，他怎么也不肯拍。”我奇怪地问：“洗脚拍照片干吗？”“发到朋友圈啊。”女儿得意地说：“让大家都看看我会自己洗脚了。”

我一愣，脑子里马上浮现出闺蜜的话，脸一下就红了。哎，这洗脚的照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确实都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垃圾信息啊。

可是，这能怪女儿吗？还不是我平时潜移默化之中让孩子接受了这样的灌输：就是无论什么事都要拍张照片，发发朋友圈，晒一晒吗？

“宝贝儿，你长大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妈妈要好好表扬一个，但是照片就不用晒了。”“为什么呀？”女儿奇怪地问，清澈的眼神写满疑惑。“因为你长大了，应该自己的事儿自己做。”看着她似懂非懂的样子，我继续跟她解释：“就像吃饭、穿衣服一样，这是每个人本来就应该学会的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大家都一样，所以没什么好炫耀的。”

女儿似乎想通了，没再继续追问，抱着故事书又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中。其实，孩子的世界是最纯真的，而大人却往往因为自己的虚荣心、攀比心而有意无意地做出许多“晒娃”行为，结果不仅让别人觉得不甚其烦，更在不知不觉中给孩子幼小的心灵蒙上了一层世俗的灰尘。

几天后，我带着女儿来到了朋友介绍的养老院，和这里的老人一起联欢。朋友是专职的义工，经常在养老院为老人做服务工作。女儿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活动，显得非常兴奋。她一会儿为老奶奶按摩脖子，一会儿又和老爷爷讲笑话，最后还为大家表演了一段娴熟的新疆舞。在欢乐的气氛中过完了一个下午，女儿悄悄地问我：“妈妈你拍照了吗？”“拍照？”我故作惊讶地问：“又要上传朋友圈吗？这里的老爷爷老奶奶可不用手机。”女儿认真地摇摇头：“不是，我是想把照片冲出来，送给这些爷爷奶奶，让他们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这样就是我没空不能来看他们，他们看到我陪他们玩儿的照片也会高兴。”

女儿的回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也正是我想要的结果。陪伴老人，关爱老人，并不是为了作秀，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举动，我想让女儿从中获得快乐，并愿意将自己的爱去分享给更多的人。

那天吃晚饭时，老公忽然发现新大陆般地对我说：“咦，你好像好久没在朋友圈晒咱们的女儿了？”我悄悄白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咱们的女儿这么优秀，还用得着晒吗？”老公也悄悄地笑了。

确实，我正努力把女儿朝优秀的方向去培养。优雅、淡然、爱心、教养，这是我现在慢慢灌输给她的理念。一个真正优秀的人无需别人的喝彩来肯定，晒娃对孩子的成长只能是拔苗助长，与其到处炫耀，还不如静静地成长。

编辑/马冲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