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

我们十六岁了,青春的气息在静谧的星空下四溢。每个缝隙都隐隐地填满了因年少而产生的心动。那年,一个叫美尘的女孩,出现在我面前。她喜欢折叠纸飞机,然后将它们投向荒芜的夜空。纸飞机在黑色的背景下渐次落下,以抛物线的方式结束。

辛阳跟我说过,他们都是寂寞的孩子,被现实的洪流磨平了棱角,无法找到幸福的地址。他喜欢看她在夜空中放纸飞机时带着的天真。我问他为什么不在当初告诉我,他的沙哑的声音使我想到了在寒风中匍匐前行的老人。“因为我们都在欺骗这个世界,欺骗自己。我们总是将厌世的情怀呈现在别人面前,而佯装成自己很颓废。但我们都明白,我们都是渴望幸福的,即使受了伤。我们一直在等待戈多。而你是我最挚爱的朋友,我的弗拉季米尔,我只想拥有一个人的戈多。”听了这样的话,我默然了。

他的话撕破了我们用八年时间编织的茧膜。被现实蚕食殆尽的虚伪,骤然暴晒在刺眼的日光下,在希望与绝望的蹂躏下,脆弱的面具变得模糊不堪。

我们似乎习惯了虚伪。

雾气氤氲,在黄昏的街道上搁置一地的潮湿。闷热的空气碾压着这个小小的时代,偶尔听到蟋蟀刺耳的鸣叫,与心脏产生强烈的共鸣,有点微微的痛。

三个载满远大理想的人漫步在残夏的小路上。辛阳和美尘肩并肩地走在前面,我叼着树枝懒散地尾随着。时光仿佛凝固在这短暂的时刻。美尘停住脚步,并举起双手架出一个拉长的“口”字型,然后对准昏黄的日冕,直至眼眸因刺痛而流出泪水。泪水沿着干燥的肌肤向下流淌。辛阳急忙拭去美尘的泪水。美尘静静地闭上双眼,空洞的声音钻进我的耳畔。“我想要的幸福,便是像柳莺一样飞翔。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可以抛弃忧伤,然后变得快乐起来。不用再去忍受父母的唠叨,不用疲惫地伪装自己。飞翔过后,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而小小的纸飞机,便是承载梦想的一个魂器,我已经叠了800多个。当我叠完一千零一个时,我的愿望就能实现了。”辛阳抱紧了美尘,哽咽地说:“你的幸福便是我的幸福。”

那天,辛阳让我送美尘回家,一路上走走停停,我们仅有一次交谈。她向我讲述了她不幸的家庭,以及她最大的愿望。“你知道吗?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解脱。即使我叠完一千零一个纸飞机,飞翔的梦想也不会实现。我之所以要尝试,是因为不想后悔。这么多年,除了被人伤害或伤害别人外,没做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所以我要去爱。我要在有生之年好好地爱辛阳,他说过我是他的戈多,而他对于我又何尝不是爱斯特拉冈呢?”

两个单调的背影在夜晚里相互偎依,仅仅是为了吸取对方身上微弱的体温。寒冷的夜风游离在我们的四周,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缓慢延伸,通向另一个更黑的世界。我不会妄想她短暂的依靠。在她的生命纹盘上,哪怕还刻着辛阳的名字,我也不会后悔,也许她本不属于我。

十七岁以一种平凡的姿态枯萎在这个不安的世界。在这一年里,淡淡的幸福取代了虚伪的颓唐,一点一滴地溅落在生命的长河里。但是,面对漫长的岁月之河,这点滴的幸福便显得很微茫。突兀的幸福让我迷失在梦里,无法自拔。我们荒废着时光,彼此奢侈着年华。可人生能有几次青春?青春不是用来挥霍的,而要且行且珍惜……一路走来,青春的故事伴随各种波折,起伏不定的命运好似嘲笑我们的无知。不过没关系的,谁不曾懵懂过?谁不曾迷失过?谁不曾失败过?慢慢地长大,让这个世界一点点地接受自己。

十八岁那年秋天,叶子叠完了第一千零一个纸飞机,然后在那个萧索的午后离家出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她的消息,有人说她死掉了,这是真的吗?

生命就是一场浮光掠影,我们就是其中的光子,沿着自己的轨迹奔向宇宙的尽头,或长或短。一颗年少的心无法在人海中躁动。美尘以一个高傲的姿态诠释了她对幸福的理解,尽管她展开的翅膀只定格了短暂的幸福。

美尘走丢了,没有再出现。一天,辛阳突然说她死了。当时的他泪流满面,捶着自己的胸膛。我咬得嘴唇发白。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她早晚会用这种方式来获得自己的幸福。其实,我们都在自己交织的精神世界做着苍白的梦,狭小的臆想逐渐被现实磨平了,变成破碎的愿望。但我从不认为,美尘能放弃辛阳,放弃幸福……黑色般的幸福涌动着阴沉的罪恶,纠缠着白色的痕迹。

我们在青春的岁月里相互交集,成就了一个关于青葱时代的故事。漫长而悲痛的两个月,辛阳一直静默地等待,可是他等来什么呢?除了孤独就是落寞,除了泪水就是悲哀。我也一如往常,仍然懒散地活着,继续那些单调的日子。在我的时光纹盘上,永远不会刻满爱情,即使戈多来过,弗拉季米尔却不曾把握和挽留。我知道,友情才是我生命中的全部,就让这朵花美丽地盛开吧。

春去秋来,一丝孤独又占满了整个心房。此时,无所谓的我正走在那条绵长的小路上,一个人,一段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