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先圣

我们在日本面前没有秘密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因为我们的GDP超越了日本,国内有些人特别是年轻人,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不论哪方面都已经超过日本了。特别是日本经历了大地震和大海啸的重创,经历了核泄漏的沉重打击,他们就天真地认为日本真的已经风光不再了。

这当然是一个严重的误判。确切地说,我们并不真正了解日本,而人家对我们却了如指掌。看看最近国内许多电视台播放的电视剧就能够知道,剧中的日本,似乎依然是65年以前那个烧杀抢掠的日本,那个只知道用战争和征服说话的日本,而近60多年以来日本做了什么,体现甚少。

日本历届政府都十分重视对中国的研究和考察。日本人来华修学旅行,在研究方法上崇尚客观实证,重视文献解析和实地踏勘,还有缜密的谍报活动,因此对中国了解得十分详尽且相当深入深刻。

他们更注重培养通晓中国的人才。近50年来,在北京的日本记者,每人都被轮流派驻香港、台湾、上海等地工作、并成为十分了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地理的中国通,有些人成为很有建树的中国问题专家,回国后进入了国会和政府的研究机构。

1975年春,日本文化代表团访华。代表团团长吉川幸次郎站在大雁塔上,俯瞰繁华不再的西安,像一个精通西安地理和历史的导游一样讲述当年长安的历史和建筑,引经据典,如数家珍,令中国陪同人员折服。

吉川幸次郎是文学博士,日本外务省中国问题顾问,也是世界上最有影响的中国文学和历史研究家。他认为中国的日本研究仅相当于中学水平。

钱钟书先生去日本讲学回来以后,对于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感慨万端:“到日本去讲学,是很大胆的举动。就算一个中国学者来讲他的本国学问,他虽然不必通身是胆,也得有很大的胆。理由很明白简单,日本对中国文化各个方面的卓越研究是世界公认的。”

著名的日本问题研究专家王锦思先生在其专著《日本行,中国更行》中,痛彻心扉地呼吁国人要直面现实,真正深入地了解我们这个邻居。他说:日本人对中国了解得甚多、甚深、甚细,而中国人对日本则了解得较少、较浅、较粗。这种在国民层次相互了解方面的不平衡,可能比贸易收支的不平衡更令人担忧。

日本内阁府发布的2010年日本名义GDP比中国少4044亿美元,被中国超越而排名全球第三。但是,在人均GDP方面,日本仍然是中国的10倍多。日本时任经济财政相与谢野馨就2010年日本名义GDP被中国赶超回应称:“日本将不会与中国竞争GDP排名,我们搞经济不是为了争排名,而是为了使日本国民过上幸福的生活。”

日本目前还远远地走在我们的前面,我们还没有任何理由蔑视这个已经把我们研究透,并从我们身上吸取了无穷智慧的邻居。

我们要做的,不是永远停留在回忆痛苦中,而是要像他们研究我们那样研究日本,发现他们的长处和优点,把他们的长处变成我们的智慧和动力。

一个箭在弦上的民族

我曾经有机会去日本,尽管旅程短暂,但所经历的许多事情,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这个民族的一举一动,他们的忧患和警醒意识,他们那种时刻都箭在弦上的生存态度,让人想起就不寒而栗。

日本下关是个港口城市,有几条航线可以直达我国的上海、青岛、大连等城市。我们透过入住宾馆的窗口,可清晰地看到港口繁忙的景象,出出进进的船只中,有不少是来自中国的货船。这些船运来的大多是山西和东北的优质煤。已经来日本几年的朋友大卫告诉我们,其实,他们进口我们的煤现在并不用,而是密封在巨大的混凝土盒子中存放在大海里。据讲存放起来的煤相当于一个中等煤田了。

这还不是最令我们震惊的。日本煤田很少,他们买了煤存放起来慢慢用可以理解,但是,我们都知道日本的森林覆盖率是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之一,远高于我国。而且木材可以再生,伐一些,再栽上,几年过去又成材了。但日本人不这样想,他们严厉禁止砍伐森林,却大量从我国进口木材。几天以后我在北海道的札幌港口看到,有很多船是从大连来的,装的都是我们东北的原木。而站在札幌的一个制高点上极目远眺,我们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甚至就在港口卸木材的岸边,那些比运来的原木还要粗的大树毫发无损地站立着。

吃饭时,大卫看着我们一个个沉思不语的脸说道,日本人用我们的木材就不说了,你们知道中国那些进口的成品木浆是怎么来的吗?他指着我们手里拿的一次性方便筷说,他们用中国的原木做成方便筷、牙签,用完了再回收,做成木浆出口给中国,一进一出,净挣我们一倍的钱。

我们听了,一个个目瞪口呆!

在东京,我们要去访一位汉学家,引见的日本朋友小林说,东京的车多,坐地铁最快最方便。我们上的是始发车,车上的座位都空着,但奇怪的是日本人上车后没有找座的,都在那里站着。直到车开动了,他们确认座位没人坐才坐下。一路上我看到他们都是这样;坐着的,一看有老年人或残疾人上来,立刻起身让座。小林告诉我,这在日本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要离开东京了,我到邮局往家里发邮件。柜台前,我的前面有一个人,我想就排在那人后面吧,不料门口的小姐立刻跑到我面前,一个深鞠躬说: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请您到那个柜台。但我发现这个柜台的职能没有我要办的业务。正犹豫着,里面的小姐已经站起来,问清了我的业务,马上办了起来。两三分钟工夫业务就办完了,里面的小姐也站起来说:很对不起,耽误您的时间了。直到离开邮局,我一直在琢磨,我一点也没有被怠慢,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呀!

在日本时间不长,但这个民族时时刻刻无处不在的自觉、自醒精神,那使命般的忧患意识,每每想起,仍震撼着我。我相信,这个在经济上创造了世界奇迹的民族,迟早会在更多的领域也创造出世界奇迹。他们不会甘心于永远做一个总是为历史道歉的角色,总有一天,他们必定会卷土重来!

中国的文化精髓成为日本智慧

当中国旅游团到日本的时候,日本人最喜欢谈论中国文化。他们引经据典,说古论今,仿佛在得意地炫耀自己祖宗的辉煌成就。有个旅游团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日本的接地导游看到名单上有个人姓卫,立即兴致勃勃地谈起汉代的卫青和卫皇后来。看到这位卫姓团员一脸茫然,她认为不可思议,很失望地说:自己有这样骄人的祖宗,怎么能够轻易地忘记呢?

国学大师辜鸿铭赴日讲学,看到中国文化在日本发扬光大,十分震惊。他说:“今日的日本人似乎是唐代的中国人,那时中国的精神今天在日本继承着,而在中国却大部分失传了。真正得到中国文化精华的,是今天的日本。”

日本历史短,也谈不上有什么古代文化,但是,现代的日本人却把我们的文化融会贯通到了精妙绝伦的地步,驾轻就熟地应用到所有的领域。

日本研究《孙子兵法》成风。《孙子兵法》广泛应用于日本的外交、商业和文化体育领域,有关著作达上千种,研究者近百万人。日本《孙子兵法》研究专家、曾经将其撰著的《新编<孙子十三篇>》全五卷呈献毛泽东的服部千春说:“今日跻身于世界先进企业之列的日本企业家的成长,主要得益于《孙子兵法》。”

大桥武夫侵华时读到了《孙子兵法》,作为兵法经营学派的首创者,他使东洋精密工业企业起死回生不断壮大。而日本软件巨头孙正义学习了《孙子兵法》后,用“智信仁勇”创立的“一流攻击群”方法,把自己的企业引领到行业最前沿。

日本现代企业之父涩泽荣一是运用中国文化经营企业的典范。他一手拿算盘,一手拿《论语》,成为日本企业争相效仿的偶像。他认为《论语》是“工商之本”、“商业圣经”,忠孝仁义的儒家学说与在商求利的算盘并不矛盾,关键是做到“见利思义”。他根据自己对《论语》的理解,提出了著名的“士魂商才”观点,打破了官尊商卑陋习,创立了500多家企业,并成为日本儒商的旗帜。

而本田公司创始人本田宗一郎则信奉儒家的“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他处处运用儒家的观点,知人善任,尽早隐退,亲属也不能进公司,成为世界企业界的佳话。

《三国演义》在日本影响深远,诸葛亮以其智慧、神秘和计谋最受日本人膜拜。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十分推崇儒学和《三国演义》,提出把“合作、报恩、报国”作为企业的基本精神,强调“兼相爱,交相利”,至诚无欺,学习“吴越同舟”精神,危机期间不解雇工人,效法刘备三顾茅庐的用人之道,启用只有高中学历的山下俊彦为总经理,使企业走出困境。

日本人对中国文化的推崇和应用,千百年以来没有一刻中断过。日本国学大师内藤湖南把中国传统文化当作衣服,他说:“虽说是从中国借来的,但当中国人脱得精光时,日本人身上总还有一件穿在身上没有脱下。”

日本前首相竹下登访华时,面对浩瀚的中国文明感概万千:“中国是日本的文化源头和日本的精神故乡,今天,我们之所以一听到丝绸之路、敦煌、长安这些词就激动不已,就是因为这种文化至今仍然强有力地活在日本人的心中。”

中国的文化在日本生根发芽,帮助日本事业发展壮大的事例比比皆是、不胜枚举。面对这个对中国文化好学不倦,从我们的文化中得到无穷智慧的邻居,国人除了对祖宗的伟大感到骄傲之外,更多的还应有几分警醒和深思。不然就真如当年徐悲鸿先生的预言了:“日本文化还将兴起,中国如不振作,取而代之者将是吾敌国之日本人代表东方艺术,倘不幸如是,我们将有何颜面以对祖宗。”

有人说,文化是一个民族最悠久的灵魂和最后一道防线。是的,这道防线我们必须永远坚守。

日本人的严谨和认真

近些年国内发生的很多事故,高铁事故、矿难事故、楼房事故、校车事故等等,无疑都是因为我们做事缺少严谨认真的态度,缺少负责到底的责任心,哪怕面对生死攸关的事情,也总是马马虎虎、差不多就行了。

鲁迅先生最了解我们民族的弱点,曾经针对很多人对自身缺点麻木不仁,不知道自我反省的现象这样说:“多有不自满的人的种族,永远前进,永远有希望。多有只知责人不知反省的人的种族,祸哉祸哉。”

抗战结束之后,日本与我们基本处于同一个起点上,国内经济甚至比我们还要差,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十年内,迅速崛起为世界强国?原因固然很多,但有一点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就是日本人做事的严谨和认真。而这一点,恰恰是我们民族的“软肋”。

甲午战争即将开始之前,自以为是的北洋舰队访问日本。他们以为自己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早已超越日本,日本的舰队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了。日本海军司令官东乡上舰参观。上舰后看到的现象,让这位日本海军将领啼笑皆非。他看到北洋舰队的士兵把洗的衣服晾在炮管上,栏杆的扶手布满了灰尘,士兵列队也很不整齐,杂物乱放在甲板上。东乡向日军统帅部这样报告:“清朝海军舰队虽然吨位高,但不堪一击。他们的纪律如此松懈,做事这样不严谨,怎么能够打仗?”

这位日本将领一语道破了清军与日军的不同。

鲁迅在留学日本时,最深切地体会到这种不同。他曾经这样回忆藤野先生:“……从头到末,都用红笔涂改过了,不但增加了许多脱漏的地方,连文法的错误,也都一一订正。”鲁迅写道:“中国的四亿人于今都害有病,马马虎虎病,这种病如果不医好,中国是很难得救的,想找一找医这种病的药,却发现在日本人那里有,这就是日本人的认真。”

面对上个世纪初鲁迅先生的发问,今天的我们不禁惭愧,先生已经作古七十多年,被先生痛恨的疾病,我们今天依然没有医治好。

在沈阳,曾经传出过一个日本音乐家教育中国学生“认真”的佳话。1994年,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回到出生地沈阳,决定指挥辽宁交响乐团上演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第一天,在排练完第四乐章后,小泽的脸色骤然阴沉了下来,紧皱眉头自语道:“怎么会这样?这样的乐团怎么去演出?”忽然,他将指挥棒重重地敲了一下乐谱架后说:“从明天起,我们进行个人演奏过关训练。”这等于在说,每个人需要从基本功训练做起———这绝不是大师级指挥家做的事。但是此后,这位享誉世界的指挥家每天坚持上训练课6个钟头,一次次仔细认真地纠正每一个乐手,俨然成了一位教音乐课的小学音乐教师。

所有参加了那一次演出的乐团乐手,都犹如接受了一次脱胎换骨的洗礼,不仅仅是在音乐方面,而且明白了一个乐手之所以成为大师的秘密所在,也领教了日本人的严谨与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