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娆

肩题:日本文坛的不速之客

导语:2011年的冬天,144届芥川龙之介文学大奖揭晓,获得奖金的其中一位作家时年44岁,肥头大耳、衣着邋遢,与同时赢得该奖项的26岁美女作家朝吹真理子站在一起,真当云泥有别。当记者问及此人得奖感想的时候,他手捧奖金,乐呵呵地跟人家讲:“本来吧,那天晚上是要去风俗店爽一把的,幸亏没去,才接到获奖电话,这感觉真好!”

正文:

记者们这才意识到,芥川奖评委是把一个如假包换的人渣送上了云端,这位唤作“西村贤太”的纯文学作家,用他全部的人生经验和官能感强到惊天动地的小说,刷新了“无赖”的全部意义。所谓的“无赖文学”不再是太宰治那些殉情与酒精组构的“高等游民”之天堂,西村贤太驶着他的“苦役列车”狂奔在“下流”的路上,把文学家们誓死捍卫的“节操”撞得七零八落。

他好比往优越感满满的文青身上吐了一口浓痰,然后顶着满脑袋的头皮屑赶赴下一个廉价妓院,至于“高雅”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罢!

在无耻中麻木

天底下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有西村贤太那样的出身,父亲是个性侵犯,母亲在一贫如洗的情况下离了婚,带着他跟姐姐逃离家乡小镇,只为躲避恶劣的名声;此举令他的童年生活只有一项内容——不停转学。没钱、没朋友,没优异的学习成绩,他从冷淡的人生阅历里只练出一手“向母亲要钱”的好本事。初中毕业之后,西村贤太就从老妈那里坑了些生活费过来,然后便在东京某区租了个便宜的房子,做了一名码头杂工,那年他才十五岁,除了一身蛮力和能写几个字之外,几乎一无所长。

扛沙包、酒馆端盘子,做仓库警卫......西村贤太几乎把自己能干的体力活儿全干了,靠着每年200万日元的微薄收入,喝最劣等的酒,玩最便宜的洗头妹。唯一能称得上“正经”的爱好,大抵是不定期去书店租几个文库本来看看,并从此迷上了“私小说”,甚至自诩是私小说作家藤泽清造“唯一的传承者”。

事实上,西村贤太出现这样的“幻觉”一点儿也奇怪,所谓的“私小说”本就是要求一位作家剥开全部隐私,以极端写实的方式巨细无靡地写成文字稿。而当时的西村贤太本人,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本“脏乱差”的小说。在没有退职金和医疗费支撑的情况下,他把钱都花在了最劣等的享受上头,以至于手头没半毛钱存款,倘若房东上门来讨要租金,他就演一黜“声泪俱下”的好戏给对方看,就这样屡屡逃过露宿街头的危机。当然了,如果这一招没用,他会在搬离之前蹲到房子正中央拉一泡屎作为报复。

贪杯、好色,看见可爱的女生便下意识地把手伸进裤裆里,毫无疑问,西村贤太是旁人眼中标准的“无耻之徒”。他交过朋友,但是都不长久;二十六岁那年,他终于开始提笔写作,这不是什么励志的事情,纯粹是闲得无聊,想把自己的下流人生隨随便便地暴露一点儿罢了;更重要的是,有了“写作”这个理由,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宅在家里偷懒。反正只需要出门一天,靠搬运冻鱼赚它个五千块,就能逍遥三五天,他就是这么样写出了拿到芥川奖的《苦役列车》。

可以想像,一个无赖的创作生涯必然是充满奇趣的,他那老练简洁、颓废中带点儿古怪的治愈气息的作品,很快让文学媒体产生了兴趣。老派的五四风格,下三滥的内容,幽默又戾气十足的细节描述,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注定要被归于高大上的“纯文学”一类,然而当时他屋子里唯一的家什只有一条整年都在用的毛巾被。

但是别看这家伙潦倒,文学梦倒也做得挺亮堂,他曾经自费出版过私家版《田中英光研究》,并在一家小出版社的赞助下长期筹措藤泽清造的作品全集。当然了,缺乏耐性是西村的固疾,所以做这些正儿八经的事也总是半途而废。对于自己的文章,西村贤太在处理上也同样操蛋,依照他的德性,恐怕一生都写不出长篇,可哪怕是出版社把校对稿寄还给他修正,他也是不搭理的,就放在家里好一阵,然后随随便便地选另外一家出版社寄出去。这么做的后果也是显而易见——赚不了几个稿费。

即便以如此无耻的态度涉足文学圈,西村贤太依然对川端康成文学奖之类的玩意儿意外地抱存执念,甚至将它视作人生夙愿,写进过小说。

无赖的自我修养

某一次,日本深层次谈话类节目《中居之窗》邀请了西村贤太,同时受邀还有现下最火的推理作家凑佳苗和石田良衣。当后两位作家唾沫横飞地描述自己的地狱式赶稿生活时,唯独西村贤太一脸困惑地表示:“哈?还有这种事儿?我等纯文学作家根本不需要吧,至于‘截稿期这种似有若无的玩意儿,甭理它就好了。”

这番话,令凭借《告白》一书超越过东野圭吾的凑佳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更出格的是,就在大伙儿煞有介事地交流创作经验之际,西村贤太却在津津乐道获奖以后的另一桩好处——他目前已同时拥有四个情人,且都是光明正大地在交往,提及如今圆满的情事,他得瑟地表示:“原来身价涨了之后,连女人的档次都能提升,这下不用再花钱去嫖了,真他妈好!”

当然,无赖也有无赖的智慧,有了一点儿小钱的西村贤太相当清楚应该对哪些女人下手,每每收到来信,他都会把随附照片的女性剔除在外,因为她们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的钱来的;而单纯的女书迷则会收到他的回信,他认为这些女人睡起来比较不吃亏。

要知道,在拿到芥川奖之前,西村贤太得到最多的只有政府颁发的逮捕令,因为一些随心所欲的暴力行为不停给自己添乱。当然,能功成名就不仅仅是运气使然,长期懒散的创作也曾让西村贤太获得第29届野田文艺新人奖,并凭借《终究难免一死的一次跳越》和《数零钱》入围过两届芥川奖。之所以未能蟾宫折桂,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作者本人生活作风实在有欠检点;当时的评委中只有石原慎太郎力挺西村,试图说服大家把票投给这个无赖,结果却都是大文豪在孤军奋战,西村的作品和人品还是没办法受到尊重。

所幸,西村贤太那一招“装可怜”的功夫已是登峰造极,他睁着一对长年被酒精浸泡的浑浊的眼,背负着“平成时期的破灭型私小说家”的名号,无休止地向评委们传达着某种令人着迷的负能量,这本事终究打动了高傲的文学界,他们后来不得不相视苦笑,说:“算了,看丫可怜,就把奖给他呗。”

对于西村贤太的成功,文学界其实已见怪不怪,反正入围过芥川奖的奇葩可不止他一人,凭借《蛹》和《断了的锁链》获得川端康成文学奖及三岛由纪夫奖的田中慎弥也是另类的存在。如果说西村贤太是还能干点儿体力活来维持生计的“正常人”,那么田中慎弥则是完全与世隔绝的旷世奇才,在他四十年的人生里从未出门工作过一天,一直依靠母亲打工赚钱供养,去东京领奖之前走过最远的路也不过是去到住所对面的超市买几包泡面。这些特立独行的作家都有异于常人的生存态度,也都具备无法融入主流社交圈的古怪脾气。除了玩弄女性的机率有所增加,西村贤太还是继续随意地处理自己的书稿,与人口角不断,今天跟出版社某个编辑不合就将专栏移刊,明天则会因为和哪个电视节目的制作方关系破裂而撰文爆粗大骂。田中慎弥也更非屌丝中的善类,他上台拿芥川奖的时候还要借机恶心了一下曾经批评过他的石原慎太郎:“如果我拒绝领奖,可能会让石原立马急倒在地,到时候影响了东京都的公务可就不好了。”

日本文学圈正因为有这些不速之客的乱入,才造就了花样百出的创作模式。

时至今日,西村贤太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时候都是毫不掩饰:“靠日工工资维持生活,没有女人看得上我,将来肯定也顾不了家;只有中学毕业,又有前科,患有酒精中毒。”那语气,仿佛只是在描述前一天的晚餐内容,平淡从容、自在轻松。大抵一个“无赖”的自我修养,就是在认清现状的同时以“厚脸皮”的态度对待它。

2012年,山下敦弘将《苦役列车》搬上了大银幕,片中男主角森山未来为了体验西村贤太的苦役人生,特意住进东京一家没有浴室,只有三块榻榻米大小的小客栈房间,每天喝酒看书,留长指甲,连续四、五天不洗澡,导致头发都能滴出油水来。这一系列的尝试,只为无限接近无赖的品性,也似乎更像是对西村贤太的致敬。反正,能在恶性循环中走出一片天,也可算得上是一种高端技能,人渣的本愿就是在苦役中享受黑暗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