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树片

墨村

胖子和瘦子那时候很年轻,两人结伴到山里去。奇山诡水,令人迷醉。在一风景绝佳处,游兴正浓的胖子和瘦子发现了一种很奇特的树。两人生性好抬杠,各抒己见,互不相让。胖子说,这树肯定能长成栋梁之材!瘦子说,那不一定。胖子说,咱各弄一棵树苗试试!瘦子说,那就弄吧。

于是,胖子和瘦子两家的庭院里便都有了这种树,只不过胖子栽在地上,瘦子植在瓦盆里。胖子和瘦子较着劲儿为各自的树苗儿浇水、施肥、松土、修剪。胖子的树没遮没拦,一天天长大长高,很劲秀,很漂亮。瘦子的树用铁丝左绕右缠,一天天眼瞅着老往那斜刺里窜,很怪异,很邪乎。日子一晃悠,胖子头顶秃了,瘦子脑袋光了。

胖子的树长得有一搂粗细,铜杆铁臂,挺拔巍峨,冠盖如伞,遮天蔽日,惹得十里八村鲁班的子孙们整天绕着,左测右量直打鬼主意。胖子笑眯眯搔着脑壳对瘦子说,咋样?不错吧。

瘦子的树虽只一米有零,疙疙瘩瘩,歪歪扭扭,枝丫纤弱,却被瘦子侍弄得盘龙虬扎、道骨仙风,随便站在哪个角度上看,都能让人陡生一种云天雾地、深奥难测之感。

一日,被一采风的摄影记者撞见,记者被它的玲珑奇绝与鬼斧神工所深深折服,惊叹之余,“叭叭叭”一口气拍完了整个胶卷。月余,一封来自首都北京的牛皮大信径送瘦子家。瘦子狐疑地拆开一看,竟是那位记者寄给他的一份画报。瘦子一蹦三尺高,乖乖,咱的大名咱的树竟上了《人民画报》了。瘦子笑眯眯抖着画报对胖子说,咋样?不错吧。

胖子撇撇嘴,熊样儿,烧火都嫌碍事!瘦子吊吊眉,整形,谁愿跟你换!胖子说,走着瞅!瘦子说,走着瞅!

忽一日,县里来辆卡车,从驾驶室里跳下一个瘦猴样的人,老驴曳磨般围着胖子的树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最后突然打住,要出大价钱买了这棵树。胖子头摇得像拨浪鼓,冲着在门口晒暖的瘦子吼,啥?你说啥?九百?不中不中,再添五十也不卖。

最后,那人阴着脸甩出十张领袖票,吃亏似的连树根都挖出来拉走了。那几日,胖子红光满面,进出家门,嘴里都韵味十足地老哼着“包龙图我打坐在开封府……”

又一日,市里来辆骄车,从里面钻出一个弥勒佛样的人,操着一口普通话要找瘦子。胖子自告奋勇,领那人来到了瘦子家。那人一进院门就被瘦子那棵树惊得老半天都没合上嘴,激动地一边搓手,一边一连声地嚷:“名不虚传!”

那人毕恭毕敬地朝瘦子直擩过滤嘴烟,说:“早闻其名,如雷贯耳,你老太不简单了,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不知道你老舍不舍得割爱,这个数送给小辈,咋样?”那人迫不及待地伸出了手掌。瘦子耷拉下眼皮,抽出了自己的旱烟袋。那人忙又加上了另一个手掌的三个指头。

一旁的胖子急得不行,朝着瘦子直嚷:“你你你,你神经病啊,八十了你还不卖?”瘦子睁开眼,不紧不慢地往烟锅里装着旱烟丝,冲那人懒懒一笑,说:“你是内行,呵,给两个巴掌不多吧?”那人一愣,随之点头如捣蒜,“啊,你老说得对,是不多,是不多!”

乖乖,这东西也值一百?胖子一声惊叫。瘦子鄙夷地哼了一声。

多了,还是少了?胖子一脸问号。瘦子白了丈二和尚般的胖子一眼,沉默良久。瘦子突然一磕烟袋锅,对那人说,“成,就冲你刚才的那句掏心窝子的话,九千八你赶紧搬走吧,免得一会儿我后悔了……”

那人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在滚圆肚子下边的钱袋里掏钱的手都激动得颤抖不已。临走,从车上拿出一条烟往瘦子怀里一塞说,“你老有情有义,咱交个朋友,来日方长,啥时去广州做客,我一定陪你老逛个够!”

胖子愕然。

两棵树没有了,胖子和瘦子心里都空落落的,没了根底,再见面时,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再也激不起打赌的欲望了。

(2016年淮安中考卷)